画为心迹——读潘锡林绘画
文 / 徐鼎一
画也者，天地之炳焕，心灵之迹化也。日月叠璧，山川焕绮，遂成自然之文。仰观俯察，性灵所钟，遂成心灵之迹。自然以幽奥神奇幻化大千，心灵以郁勃善感逸出情韵。无本无情，得人之吐咏模写而呈春笑秋戚之致；人本无序，得天之周流渗舒而呈鬼斧神工之力。故我中华民族，啸傲寰宇，卓立世上，仰观天象，俯察地理，远取诸物，近取诸身，莫不崇尚天人合一之生机也。物我一体，以气相嘘，浑然无间，故生生不息，盎然无穷。画也者，天人幻化之物，又岂可须臾离也。
潘锡林 |《青山孤舟》| 68x68cm | 写意山水 | 2016年
潘锡林君，即深爱画也者，安徽天长人。潘君昔为我中央美院同窗学友，受业于郭怡宗、张立辰、田黎明、贾又福、李行简诸先生。其骎骎于学，幸睹历代绘画之神韵，转师多益，画有其成。其山水画学石涛、石奚、黄宾虹诸家；其花鸟画学徐渭、八大山人、吴昌硕、潘天寿等。近代大家，黄宾虹以浑厚华滋之意境，以劲健遒丽之笔墨影响深广，未及谢世五十年，便声名籍甚。潘君欲窥诸家之秘，甚契宾虹用笔之率性挥洒。故铺写山川，多舒荒寒之意。其画多题“山村野渡”、“秋山茅屋”、“寒山图”、“溪边独钓”、“风雨欲来”、“溪山滴翠”诸类。
画境，荒寒之意最为难得。孤星低垂，山岳潜行；秋树凌空，叠嶂岑寂；千峰积雪，孤鹜独飞；蓬窗读咏，风月自赊；山溪独钓，聆听潺湲；此皆富荒寒之意者也。荒，天地之初也；寒，万物之始也。画得荒寒意，遂得太古气、观画怀古，能无感乎？故余曰：画有山野气、蔬笋气、荒寒气、皆生气也。而所谓庙堂气、胭脂气、工匠气，皆惰气也。生则周流往复，鲜活生动，灵妙寓于其中，则多真意也。惰则局于一隅，日渐朽腐，僵枯充斥其间，则多伪情矣。近代大家，黄宾虹学饱涵深，秋山多真意，面多山野气。齐白石出身白屋，园蔬有淡味，画多蔬笋气。潘天寿苍古肃穆，寒梅出冰崖，画多荒寒气。此皆卓立天地之间者也；与日月兮争辉、与天地兮比寿者也；天人合一者也。
潘锡林 |《空山新雨后》| 180x49cm | 写意山水 | 2011年
潘锡林君之山水画，多用浓墨线条勾勒山体皴纹，笔笔相叠，笔笔相交，以极繁复之线写出平陂、俊岭、悬崖、山坳，以极简洁之笔勾写一二小树，立于岭上、坡脚。一繁一简，使其画境更具萧疏、空旷、淡寂之意。层层相叠的崇山俊岭之间，或安几间破陋茅屋，或横一座年久木桥，或缀一椽倾斜草亭……潘君山水画，多用水墨，偶一设色，甚有雅趣。
中国山水画，素有“水墨最为上”、“山水居首”之说。其肇始于魏晋南北朝时期，兴于五代两宋。谢灵远《石壁精舍还湖中作》曰：“昏旦变气候，山水含清晖。清晖能娱人，游于憺忘归。出谷日尚早，入舟阳已微。林壑敛暝色，云霞收夕霏。芰荷迭映蔚，蒲稗相因依。披拂趋南径，愉悦偃东扉。虑澹物自轻，意惬理无违。寄言摄生客，试用此道推。”山水之清晖，摄生之愉悦，故能涤除尘累，参透妙理，达到宗炳所言“含道应物”、“澄怀味象”之境界。
潘锡林 |《荷香醉客》| 68x68cm | 写意花鸟 | 2015年
潘君作山水，多求气势雄伟、浑厚华滋、淳朴雅拙。艺者，游也。游则身心无拘，一任天然。兴之所至，笔之所至，悠焉游焉，妙用无穷。象外之象，意外之间，不期然而然得矣。
潘君之花鸟画，一如其山水画，亦用线条写枝、写叶、写花卉，开花鸟画之别体也。花鸟画独立成科于唐、五代。北宋《宣和画谱·花鸟叙论》云：“诗人六义，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，而律历四时，亦记其荣枯语默之候，所以绘事之妙，多寓兴于此，与诗人相表里焉。”古人读书，多识五经。《易》者弥纶天地，洞见幽明：《书》者，诏命策檄，敷显仁义；《诗》者，歌咏赋颂，陶咏性情；《礼》者，祭祀哀诔，参序制纪；《春秋》者，书奏箴铭，牧民建国。故五经之义，知事，明理，利于行。诗人六义，曰风雅颂赋比兴。多读《诗经》，可识鸟兽草木之名，绘事之妙，亦多寓兴于此。此乃古人作画之本意也。艺事延衍，名家辈出，先以物识，故重形貌，遂有黄筌之显；后以意达，故重神韵，遂有徐熙之传。花鸟画至今，写意抒情，传达境界，是为第一要义。
潘锡林 |《溪林听风》| 248x125cm | 写意花鸟 | 2013年
潘君之花鸟画，早失“多识鸟兽草木之名”之功用，此时花非花，木非木，花仍是花，木仍是木，既是情语，亦是景语也。情景相融，意象一体，物我无间。其画牡丹、菊、荷、水仙之属，大多非独立成章。画荷，间以苇、草，再藏以一二水禽；画菊，铺以湿地，远横疏篱；画牡丹，苍石相托，溪水为润，斜枝一二淡墨小鸟，与叶丛中淡治之花相映成趣。莫非荣贵有根柢，细水能长流乎？作画贵在造情造意。潘君之花鸟画，虽写秋菊、牡丹，亦多萧瑟、清寂之意。既重画面空间构成，亦重境界营造。诚山水之外，又一善也。
潘锡林君，皖中隽也。擅山水、花鸟，亦精手指画。今年方壮，正可孜孜矻矻，旁搜博采，期于精进。艺术之道，惟皓首穷经，斩棘锐行，方有大成。原为同道者勉。
（作者现为中国美术出版社《荣宝斋》杂志主编,荣宝斋画院教授，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）
2001年1月17于北京鼎庐